山野清涧，屋前巷尾，常可见到它。清晨沾露旋舞，嘟着小嘴粉嫩卖萌，阳光在裙摆上跳跃，总让人觉得生活好似“旋转木马”的美梦。曾写过一首童谣：“开我的花，结我的果。世间那么多纷扰，我的喇叭不八卦。”笑念间，就好像看见俏生生的喇叭花，笑盈盈袒露单纯。老百姓又把“喇叭花”称“碗碗花”，草贱地活着，遇土则生，虽然柔弱，却不知不觉蔓延四野。
它形似红薯花。红薯是旋花科，喇叭花，也是属于旋花科，番薯族牵牛薯的植物。据说要让红薯花开花，必须要有充足的光照。而喇叭花，光照太强烈，则容易枯萎，造物主何其神奇，同科同族不同属的东西，外形如此神似，而脾性却又如此迥异，不得不让人惊叹造物主的狡黠与奇妙。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忙碌岁月里，精致利己主义者横行的现代社会里，“美而无用”的喇叭花，不慌不忙开着花，不急不躁地结着籽，不声不响馈赠于人类或美化心灵，药用或食用，喇叭花的生存方式，实在是豁达通透。
二
开始意识到喇叭花是“牵牛花”，源于“牵牛星和织女星”。《天仙配》里，放牛娃吹喇叭花，迎娶仙女归家，柴米油盐酱醋茶地过上幸福生活。虽然后来“银河落下，天各一方”。但山高水长，又怎能阻隔有情人呢？每逢七夕，天上的牵牛星要和织女星鹊桥相会时，牵牛星就乐颠颠吹起喇叭，深情呼唤，织女星也循声而来，刹那间，情深意重的牵牛星与喇叭花浑然一体，于是人们甜蜜地把“喇叭花”称作“牵牛花”。
牵牛花不仅是爱情的象征，也是感恩的化身。河北晋州李庄李虎为感谢山西老郎中用野喇叭花种籽为他治好病，牵牛谢之，老郎中把野喇叭花叫“牵牛花”。在“伏牛山”山下，姐妹二人受仙人指点，用银喇叭变金牛为活牛让百姓过上了好日子，姐妹二人被埋，山眼里的银喇叭，就成了一朵喇叭花。为了纪念姐妹二人，人们就把“喇叭花”亲切地称为牵牛花。除了爱情、感恩的意义，牵牛花亦寄托乡愁。作家林少华说：“对于我，牵牛花可以说是所有故园之思的物化，是所有短暂美丽的定格……”
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竞折腰。蓝牵牛花，宋朝诗人林逋山感叹“天孙滴下相思泪，长向秋深结此花”。红牵牛花，元代文学家刘敏中在《蝶恋花》为其惊艳：“一朵妖红，点破江烟晓。最爱牵牛随意绕。”紫牵牛花，有诗曰之“根虽浅，蔓逍遥，节外多情生枝条，伸腾攀爬不择物，遍洒紫粉仰天笑。”李白也歌咏：“面倚栏钩，娇声出外头。若非是织女，何得问牵牛。”京剧大师梅兰芳喜爱喇叭花，于庭院里种数株，赏花涤心，他说：“最感兴趣的当属牵牛花了，因为这种花不单可供欣赏，而且对我有莫大的益处。”据悉，他在《贵妃醉酒》里“卧鱼”身段，就源于牵牛花形态产生的灵感。为此，齐白石大师赠画，题写：“百本牵牛花碗大，三年无梦到梅家。”它不仅开放在诗人的吟咏里，也开放在诸多名家的画作里。俞致贞、田世光、刘奎龄、娄师白、陆抑非、齐白石、郎世宁等名家都曾为其巧绘倩影。
牵牛花，又名“勤娘子”，寓意着勤劳，每当凌晨4点左右，公鸡鸣叫之时，牵牛花也就悄然绽放了。它以无声的姿态，谆谆教诲着。比起一朵绽放的花，人类显得更卑微，更自私。每一朵花，无论贵贱，无论阳光雨露能否满足，它们都竭尽全力，展露光华。牵牛花的花语：顽强，不屈不挠的精神，这才是生命存在的真正价值和意义所在。这么有颜有骨的“美人”，怎不叫人流连忘返呢？牵牛，不做百花魁，偏做尘中客。人人都怕活成了“做牛做马”，她却乐于冠上“牵牛”之名。是“牛”不是牛，不是“牛”却真牛！
三
我更喜欢它另一名字：朝颜，源自《诗经》：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它常在早晨开得明媚，一旦抽丝发穗，它就无法无天地枝繁叶茂起来。
我的印象里最充满生机的“朝颜”丛，应该是西坪留山小学那堵老墙。烟波蓝，大海的颜色，一朵紧连着一朵。“牵牛花啊，一朵深渊色”深邃而烂漫，一种幽微的情感缩紧心灵。记忆像秋日的风飘过童年的矮墙，那时早晨初醒，去菜园里摘地瓜叶炒，迷雾和晨露重叠的地瓜叶下，也有牵牛科的“地瓜花”，稀稀落落的几朵，躲藏在心脏一样的地瓜叶下，像大地的眼睛，明亮又狡黠，氤氲湿气，有种小女孩心思的淡淡温柔和可爱。朝颜易谢，汪曾祺提到牵牛花：“牵牛花短命。早晨沾露才开，午时即已萎谢。”这样想来，若能在晨风中，与几朵牵牛花劈面相遇，虽有“红颜易老，弹指间，刹那芳华”的感慨，却又滋生了几分“山水有相逢”的人间真意和欢喜。
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她取种于留山小学的牵牛花丛，在家门前也种了一面花墙。十几年前，我曾与她，就在那花墙下，对月小酌。她历数围绕她身边的男孩，我则微笑点评，或偶尔絮叨自己身边的他。她赠我一小包花籽，黑黑芝麻状的小颗粒，像袖珍版的蝌蚪，浓缩了一整个“少女的春天”。我在赤水小学的高墙下，开辟出了一小块田地，以作花田，种上茉莉、山兰，并洒上了牵牛花籽。许多日子过去，茉莉和山兰陆续冒出，就是未见“朝颜”。她来过几次，与我研究后得出结论，那片“花田”太多万年青树丛，不宜摘种其他花卉。而种花的季节，最好是在春夏，季节一过，自然不合时宜。“朝颜”未开，“暮颜”开。后来，她有了心爱的人，养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名字就叫——沐言。“沐言”，音同“暮颜”，亦让人思“朝颜”。我们的花，我们的岁月。
四
据说，朝颜花在太阳毒辣时，只能开那么一小会儿，就枯萎了。夏天时，一般也只能撑到中午一两点钟，所以民间俗称“朝颜”。但天气凉快，朝颜也会盛开。承蒙老天爷的“和颜悦色”，它方能“芳华长驻”。那么，人和人的关系是不是也是如此？生命旅途路漫漫，要感谢那片下雨时曾关照过你的屋檐，寒夜里殷殷递来的那杯暖茶，感恩生命中馈赠我们或吉光片羽的思想火花或给予结结实实帮助的人们，感恩这一路走来的相互扶持与陪伴，让“我”从此有了“我们”。那些爱过我们的和我们爱过的人，片片光阴组成的“现在”，沉浸式地生活，细致敏锐的觉知与感动，凡此等等。固然生若朝颜，却因为有了你、我、他、她、它的相互联结与互助，所以可以幸福地吹起了“小喇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