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梁山,半部漳浦史(下)

陈建新
2024-04-17

经过两宋,汉文化早已植入漳浦人的灵魂,强烈的民族意识在蒙元势力替代南宋王朝的过程中,表现出顽强的力量。真实的历史告诉我们,从福州南逃广东的皇帝是宋端宗赵昰,赵昺是卫王,因为害怕城池失守,君臣逃亡走的基本是水路,他们没有经过盘陀岭。人们却把虎什山脚下古道边的那口井安在另一位少帝赵昺的名下,称之为“帝昺井”,甚至把附近溪中的一种圆尾螺叫做“皇帝螺”,虔诚地希望这是宋帝昺吃过的田螺在梁山水里复生繁衍下来的。
如果“帝昺井”的故事只是漳浦人宣泄某种民族情绪的传说,那么,民族英雄文天祥夜宿明王庙则是历史史实。景炎二年(1277)元月,文天祥带兵从江西移屯漳州龙岩县,后移至漳州,败退潮州途经漳浦,驻在梁山脚下的通坑梁山明王庙,便向明王祷告,当天夜里梦到明王授予方略,第二天重整旗鼓,军容大振,越过梁山向南。在漳浦的时间仅仅几天而已,相对于他一生的戎马军旅生涯来说是极其短暂的,然而漳浦人民追随他投入反元斗争的历史洪流,这种影响却是极为深远的。
明清时期,林弼、陈洪谟、汪高、陈天达、陈汝咸、陈梦林、蔡衍鎤等一大批官宦墨客用诗文为梁山增色,让梁山颇为诗意地挺立在天地间。也许明工部尚书朱天球自己也不曾料到,自己致仕归休后,与南京礼部尚书林士章、户部左侍郎卢维祯等宦绅在梁山脚下,结社“真率会”,本是吟诗作赋,自然流露率真之举,却在客观上推动着漳浦文风昌炽。
正如梁山,任凭台风暴雨、日炙霜冻,头颅永远高昂,漳浦人民在外敌钢刀与枪炮危逼之时,同样刚毅地挺立。嘉靖四十三年(1564)二月,倭寇大举入侵漳浦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漳浦百姓与戚家军同仇敌忾,在巡抚谭纶、总兵戚继光指挥下,在盘陀通坑蔡坡一带设下埋伏,将倭寇团团围困在蔡坡岭的山林和甘蔗林中,以火攻之,歼灭倭寇数百人,将倭寇的锐气挫杀在梁山脚下。这一场战役,我方80多名将士长眠于此,合葬于“忠勇墓”,与梁山相伴。他们当中大多数还没来得及娶妻生子,老百姓故又惋惜地称此墓为“和尚墓”,那几分心痛也许只有立于盘陀圩口的“大都督南塘戚公功德碑”才能理解,村中关帝庙里“忠勇公”牌位的香火依旧兴旺。
在文天祥离开漳浦的364年后,梁山的风叙述着一个类似的故事。这一次故事的主人公换作一位漳浦人,一位文天祥式的人物——黄道周。南明隆武二年(1645),黄道周请命出关抗清,最终在婺源被清兵伏击,兵败被俘,坚贞不屈。翌年三月,黄道周在金陵曹街殉国。黄道周到底有多少回经过梁山,已然无从考究。但有一回,他与好友徐霞客挑酒登上梁山且听风吟,饮酒畅聊,其乐何极!他们用旷古绝伦的友情在梁山镌刻下前无古人的文化高度。黄道周挥笔写下《梁锋二山赋》,在盛赞梁山的字里行间,已经将梁山的精神注入到自己的血脉里。正因为如此,在异族入侵,家国崩塌之际,他毅然决然放下岁月静好,以飞蛾扑火之势告别梁山,奔赴南京,奔赴一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抗争。当他将碧血洒在距离明太祖陵寝最近的地方,实现了一位儒者、一个士人的人生价值,头颅虽落,其脊柱挺立如同梁山巍峨,敢与日月同辉。
也许黄道周不曾料到,在他逝世的40年后,他众多弟子中竟有一位叫蔡世远的后代,在梁山脚下的下布村悬梁刺股,苦读圣贤之书。几经曲折之后,这位黄子学脉的继承者于雍正初年进入内廷,成为诸皇子的师傅,培育出乾隆皇帝。步其后尘者是他的堂侄蔡新,在乾隆元年登上历史舞台,近五十年的宦海生涯,曾历任吏、礼、兵、刑、工等部尚书,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培育出嘉庆皇帝。蔡氏一门“两帝师”的佳话为梁山增添了几许的传奇!
有时,某种历史巧合还是值得玩味。1564年,英勇的漳浦人民给倭寇致命一击,三百八十年后的1945712日,漳浦人民与华安中美合作所第六特种技术训练班第四营一道,在盘陀岭一带对日军铃木第九师团大佐德本光信残部展开围追堵截,打得日寇仓皇鼠窜。不久,日本帝国主义日落西山,宣布无条件投降。一时,“犯我中华者,誓必诛之”的回响再一次声彻梁山密林间……
新民主主义革命翻滚的浪潮,将梁山染上鲜艳的红色。是盘陀古道最早迎来开展工农运动传播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共产党人,1926年的冬天,闽南第一所农民运动讲习所在漳浦县城应运而生,像一支迎春花绽放出革命春天的消息。在毛泽东同志的指导下,中国工农红军闽南独立第三团(简称“红三团”)于19324月在县城城郊成立后,1934年初,“红三团”团长张长水率队转战梁山两侧,开辟新的革命根据地,革命烽火在梁山鹿水熊熊燃烧。1937716日,国民党157师撕毁合作抗日协议,强行将接受点编的闽粤边抗日红军武装缴械并关押了起来,制造了震惊全国的“漳浦事件”,革命力量遭受前所未有的考验。此时,还是梁山接纳了这支迷茫的革命队伍,事发当晚,何浚、伊林平、卢胜等领导被关押在漳浦文庙的部队突围,奔上梁山清泉岩重整“红三团”武装,辗转于梁山、乌山山脉坚持斗争,县委书记吴庭坚、张太西、蔡火等一个个烈士用鲜血浇灌出的绚烂花朵,摇曳在百余里梁山山脉之上,迎接漳浦解放的曙光……
顺着夕照一座,眼下的群峰正笼罩一层薄纱,千余年的岁月就隐退在烟尘里,梁山用一种全新的视角,注视着一幢幢高楼在山脚下不远处拔地而起,如同一个个小火柴盒,或是一块块长方形积木竖插在大地上,不见得有多规整的秩序。如若这些高楼可以永存的话,在后人撰写的史志应该如何表述。至于我来说,不知静穆的梁山是否记下鹿水的逝者如斯,不用轰轰烈烈,唯愿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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