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欧阳修“却怕后生笑”说起

梁贡华
2025-02-26
《朱子语类·论文》中记载了欧阳修的一则逸闻。欧阳修名作《醉翁亭记》的开头,原来写的是“滁州四面有山”,接着就用了数十字来描写这山如何、那山怎样。初稿写成后,欧阳修总觉得这样写似有繁枝蔓叶之嫌,于是反复斟酌、再三琢磨,最后删繁就简,以“环滁皆山也”五个字提纲挈领。
此外,清人潘永因《宋稗类钞》载,欧阳修受朋友之请写了《相州昼锦堂记》一文,写好交朋友后又索回,说还要改一改。改稿交回后,朋友并没有看出哪里有改动,欧阳修告诉他说,开头两句“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比原来多了两个“而”字。朋友一番咏读之后,不禁拍案叫好,由衷赞叹道:“欧公笔下,虚词不‘虚’!”确实,有了这两个“而”,文章语气变得舒缓,音节更加和谐,节奏美、韵律美油然而生。
说到这里,又想起了欧阳修“不畏先生嗔,却怕后生笑”的故事。据林纾《春觉斋论文》引前人诗话著述记载,欧阳修晚年审改生平所作诗文时,用思甚苦。夫人劝他说:“何自苦如此?尚畏先生嗔邪?”欧阳修回答道:“不畏先生嗔,却怕后生笑!”这个故事流传至今,成了文坛佳话。
从以上三个故事可以看出,精益求精的态度是欧阳修一生坚持的作文习惯。宋人吕本中《吕氏童蒙训》所记“近世欧公作文,先贴于壁,时加窜定,有终篇不留一字者”,绝非虚言。为了不被“后生笑”,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尚且不厌其烦地修改,何况我等平凡之人。
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就不难理解贾岛为什么会留下“推敲”的典故;王安石《泊船瓜洲》“春风又绿江南岸”句中的“绿”字,为什么比“到”“过”“入”“满”等字更加合适;古人作文时,为求得文句工整妥帖,为什么会历经“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贾岛《题诗后》),“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卢延让《苦吟》)的艰苦过程。
古今中外无数人的写作实践证明,不刊之论绝非一气呵成。“豆腐块”小文章也要经过作者和编者的多次修改。对此,前人有很多十分精当的经验之谈。如杜甫《解闷》:“新诗改罢自长吟。”唐彪《读书作文谱》:“文章不能一做便佳,须频改之方入妙耳。”李沂《秋星阁诗话》:“作而不改,尤为不可。作诗安能落笔便好?能改则瑕可为瑜,瓦砾可为珠玉。……昔人谓,‘作诗如食胡桃、宣栗,剥三层皮方有佳味’。作而不改,是食有刺栗与青皮胡桃也。”袁枚《遣兴》说得更加形象:“爱好由来下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阿婆还似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把没有修改好的文章比喻成未出嫁的女子,“头未梳成不许看”,十分贴切。鲁迅在《二心集·答北斗杂志社问》里也说:“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 (梁贡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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