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梁山,半部漳浦史(上)

陈建新
2024-04-10

远古时代,有着广博胸怀的梁山庇荫着梁鹿大地,万物在这里栖息。《尔雅》第九篇《释地》的“九府”条记载:“南方之美者,有梁山之犀象焉。”《尔雅》为我国古代第一部词典,乃辞书之祖,其成书应早于汉,也就是说,梁山在汉之前便以其原始野性进入公众的视野,其时犀牛、大象等庞然大物穿梭在梁山,及梁山脚下茂密的森林间。在后来人进兽退的历史进程中,这些巨型野兽渐渐退出这方土地,至南宋时期完全消失。盖因梁山地理位置的特殊,人们选择在盘陀岭开通闽粤古道。自这条道路从山间缠绕穿行而过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梁山必须承载起见证梁鹿大地从蛮荒走向文明的漫长历程,也注定将有太多的故事在这里上演——或壮怀激烈,或缠绵悱恻,或悲愤,或欢乐,或忧愁,或虚或实,说是“一座梁山半部漳浦史”应不为过。
南朝刘宋时期,史学家沈怀远在《南越志》中记载着一段颇为怪异的故事:
“绥安北有连山,昔越王建德伐木为船,其大千石,以童男女三千人举之,既而人船坠于潭。时闻拊船有唱唤督进之声,往往有青牛驰而与船俱见,盖神灵之事也,一名越王潭。”
这里的连山,乃指梁山。梁山之木可造千石级巨舟,却不知为何要三千童男童女抬举,而不是壮汉?又为何会坠于山中的潭水?后来为何不时会传出“唱唤督进之声”,实是诡异之极!不过,西汉时期的南越王赵建德派人到梁山开采木材倒是历史事实。这位沈怀远,可是曾经亲身踏上这块土地的刘宋时期文学家、史学家,他写了一首古风《次绥安》,为《漳浦县志·艺文志》诗歌部分开篇,他在诗中记录下自己眼前古绥安县壮阔苍凉的印象——“苍山缭万寻,涨海涵千谷”。这首诗也留下汉武帝时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往事——
西汉前期,南越王在盘陀岭上设蒲葵关,将之作为与东越势力的分水岭。汉元鼎五年(前112),梁山迎来了大汉王朝威武之师的猎猎战旗。汉武帝用兵南越,东越王余善带兵随同汉军突破蒲葵关,至岭南揭阳时却首鼠两端,以海上风波为由停步不前。汉军奔袭番禺,平定南越后便引兵返回击破东越,将今天福州以南至岭南一带纳入汉王朝版图。“萑苇业下荒故垒,鹧鸪声里断斜阳”,盘陀岭上蒲葵关的那几段残垣断壁,至今仍在芳草萋萋中,诉说着曩昔的故事。
大汉王朝战火烘烤过盘陀岭之后,梁山曾有一段时间的沉寂,以其宽博的怀抱,呵护着每一位原住民,拥抱每一位南来北往的客人。就是那一条由梁山无数涓涓细流汇聚而成的绥安溪,在义熙九年(413)哺育出一个吉祥的名字——绥安县,东晋王朝为了便于统治,在梁山之阴的八都建县,时间停留并不太长久,因人口流失严重,绥安县悄然淡出历史,在这块土地留下谜一般的存在,至今仍是一个研究与争鸣的课题,然“县前洋”“温源溪”“县前溪”等地名还记挂在梁山脚下。
在时间的烟尘中,历史有时虚、有时实。比如说,据我所知,漳浦有三处地方盛传着关于葛洪的传说,一处是因葛洪筑灶炼丹而得名的丹灶山,那里的仙祖庙如今依然香火闪烁,仍有很多人用脚去丈量岩石上的仙脚印;另一处在古雷头。还有一处就是梁山,相传葛洪及其门徒云游至此,选择在一座奇峰下筑庐炼丹,这座山峰就叫晋亭峰。对此,我保持个人的怀疑态度,包括关于齐武帝萧赜称帝前避祸梁山屯兵的事情。不过,我有些迷惑,若这些都不一定是史实,那么,人们为何要把梁山最高的山峰——莲花峰,称为齐帝石?唐人张登何以有“孤高齐帝石,潇洒晋亭峰”的诗句?
历史的虚与实,有时往往在于人们一张嘴或史家一支笔。有的故事仅凭口口相传便可留传下来,着实难以考究,甚至越传越玄,幸好其中的思想属性大多为正能量。若是经由史家记录,淘洗过其中虚幻的成分后,保留下来的自然相对客观。唐时,梁山乃是化外之地,种种原因,这里发生的很多故事难以进入史家的法眼,甚至出现“唐史无人修列传,漳江有庙祀将军”的现象。唐总章二年,唐高宗派遣陈政领府兵南下入闽平定“蛮獠啸乱”。上元元年(674),陈政的将士绕过南太武山,经佛昙进军梁山,在用计降服飞鹅岭娘子寨金菁娘娘后,突破蒲葵关防线,屯兵梁山南麓之六都。垂拱二年(686),陈元光请旨建立漳州,辖漳浦、怀恩二县,州治就在梁山之阳的西林。
这段开漳史总是离不开这座雄伟的山脉,陈元光是否跃马金刚峰尚不得而知,几度经过盘陀岭蒲葵关倒是可以肯定。他在建立州府后,便在州内设36个堡,立行台于四境,作为军事绥靖和政治教化的据点,便以时常巡察镇军管控。这四处行台分别是设在泉州之游仙乡松州堡的北行台,上游直抵苦草镇,可以辐射至赣州一带;设在漳州之安仁乡南诏堡的南行台,下游直抵潮州之揭阳县,控制范围可达潮州一带;设在新安里太峰山回入卢溪堡的西行台,上游直抵太平镇而止;设在漳浦境内的长乐里佛潭的南行台,直抵沙澳里太母山而止,可以控制九龙江出海口。这就在闽西南构成了以漳州府城为指挥中枢,链接4个行台、36个堡所的网格化军事防御体系,陈元光自己则经常驰骋于各行台之间督察巡守,对地方啸乱势力形成震慑,成为闽南一带经济社会发展的“稳压器”。只是这段提兵千里、拓土开漳、稳固边陲的壮举,在新旧《唐书》均无记载。这对陈政、陈元光等为国捐躯的大唐将士甚是不公。幸而“九十九峰如列戟”的梁山是公正的,就在对面的西宸岭建有威惠庙,这座由唐玄宗下旨敕建的庙宇,顺着日夜川流不息的鹿水,让祭祀开漳将士的香火燃遍海内外。
有意思的是,就在陈政、陈元光带兵奋力讨剿蛮獠顽凶的嗣圣年间,一位名叫康没遮的胡商,顺着海上丝绸之路的航线,经商至此,闲暇时留下来泡泡温泉。如果说梁山是地壳碰撞挤压的产物,温泉则是地壳运动留给人类的福利。宋代大藏书家吴与在他《漳州图经》这样记载:“唐嗣圣间,胡商康没遮经此,将浴,投十钱其中,泉为涨溢,浴毕澄止。”很神奇不是吗?康没遮沐浴的这口温泉简直自带投币机,价格是十钱。这十个铜钱投进去,温泉便喷涌而出,足可美美浸泡一番,太玄乎了!不过,我还是相信吴与的记载,如此方能为唐初海上丝绸之路商业热络往来写下生动明晰的历史注脚。
梁山被纳入大唐版图后,平静地享受着每一天的日出日落,一批批迁客骚人默默地从这里经过,偶尔在盘陀岭驿楼的墙上题写下自己的思念、辛酸与愤懑,毫不吝啬地把诗句献给这片山峦。其中就有一位叫李德裕的大人物,于大中二年(848)五月的某一天,留给盘陀岭四句诗:“嵩少心期杳莫攀,好山聊复一开颜。明朝便是南荒路,更上层楼望故关。”李德裕可是震动朝野影响深远的“牛李党争”的核心人物。他一生宦海浮沉,两度入相,执政期间外平回鹘、内定昭义、裁汰冗官、协助武宗灭佛,功绩显赫。唐宣宗即位,忌惮李德裕功高盖主,就让牛党白敏中、令狐绹等得势,唆使党人罗织李德裕的罪名,大肆迫害李党人物。终于在大中元年(847)十二月,将李德裕贬为潮州司马。李德裕写下这首诗的十年后,他的忠粉岭南节度使杨发也途经盘陀岭,留下了和诗:“南尽封陲见好山,苍苍松桂类商颜。谁怜后夜思乡处,白草黄茅旧汉关。”有唐一代,正是李德裕、杨发等迁客骚人留下的诗作,才使得漳浦,这个远离大唐政治核心的封陲之地,与华夏历史主脉挂上钩,沾上越来越浓烈的文化气息!
入宋之后,漳浦的文风悄然兴起。奉议郎吴与倾尽俸禄收罗古籍二万卷,藏之于梁山脚下之梁山书堂,被郑樵推为海内四大藏书家之首。梁山书堂一时成为漳浦文脉绵延发展中的一个重要基站,为福建文化学术的收集吸纳、存储积累、研究发展奠定深厚基础。两宋交替阶段,被朱熹奉为“百世师表”的高东溪,将足迹踏印在梁山古道上,梁山脚下潺湲的鹿溪与人来人往的鹿市头,都在盛传他“忠孝两全”的故事。
查看全文
祖地文化
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