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不见阳光,天气阴冷,想壬寅年关将至,岁暮天寒也属当然。这天中午,我接到电话,说你已从厦门急急回到家中,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我急忙驱车回老家,当我伫立在你的床前时,你却不再与我说话,我瞬间泪如泉涌,已然无法自已……
就在昨天,你才在电话里说要我不去厦门,说你过两天就要回家,到时我们再好好聚聚,怎么今天你就如此这般见我?
即使是大节将至,可噩耗传开,人们还是一波波前来吊问,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凝重而悲恸的氛围。是啊,也只有等到这一刻,人们才乍然觉得,这屋里屋外没了你,虽人头攒动闹热非凡,却空荡荡而不知所终。
半个世纪如白驹过隙,是父亲把你的“家细”盘点给了我们兄弟。你自小天资卓越,见识超人,二十岁应征入伍那时便长就一身高大矫健、气宇轩然的模样。二十三岁退伍后,老天爷帮你最终笃定做餐饮这一行业,一定是考虑到你先天的大饭量还有一生惜客好义之必需。你从最初在旧街“巴刹”边上的一间小面馆,十年后即走完白手起家的原始积累阶段,在镇区顶林头车站旁建成一幢三层酒楼,是大哥云青子为你新落成的饭店取名“正港饭店”,从此饭店声名远播,各路宾客近悦远来。细心的人发现,新楼正面墙上嵌有一青石额匾,上写“鹤湖春晖”四字,这是你匠心独到,希冀子孙后代怀宗念祖,三立为人的用意。再十年,“正港饭店”择地东迁,先后扩建重建。2012年,一座涵盖餐饮、旅馆、娱乐为一体的十二层高楼在古雷港区凌空出世,矗立在大楼顶端的“正港大饭店”五字熠熠生辉,告诉人们,发轫于“巴刹”小店的事业,经四十载风雨兼程,如今已是浦南域内餐饮业的龙头老大。人们看到的是酒店生意兴隆日进斗金的繁华,是食客三千高朋满座你应接不暇的场景,而我看到的是你不知疲倦的身影,盈满一身的能量,是超越生意人追求、一路走来所彰显的社会价值和贡献……
那天傍晚,闻讯前来吊唁的三位曾在家乡部门工作过的朋友同车回县城,他们一路上都在说你,说你的为人做事待客之道,说你的幽默风趣,说你作为美食家,在提升餐饮业品质,弘扬当地的美食文化方面所做出的贡献,说你在家乡公益事业上一贯积极倡议踊跃出资的表现,说你如何调和社会矛盾和调处民间纠纷的生动事例,说只要你出面,没有摆不平的事情。“港兄他待人豁达真诚,没有一般生意人的那种贪名图利和投机取巧,在这里工作过的人,都对他很好感。”同车的人如是说,言语间充满痛惜之情。
而对于我,更是往事历历,如梦如烟……
从汕头大学校园里现代版的“竹林七贤”,到龙迹亭“九·一九”佛祖节之夜;从黄山顶上伴你鼾声入睡,到长白山下看第一场雪,有你参与的旅行,酒香一路笑声飞扬。我还记得那些年家里曾经的多少喜宴,哪一场不都是你精心策划亲抡大勺挥洒自如?更忘不了家住乡下的那些年,每到周末,你总记得一大早忙完店里的活,便电话也不打就大步流星往家里来,而后三五好友陆续到,俄而品茶谈趣,笑语不断,一到晌午,就按人均四个肉包两条五香一听啤酒下单,对着马路对面的包子店,大喊卢师傅快快送来。这一幕幕情景,如今想来,是多么实在和富足!
想那时的你,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朝气!
是岁月消减了人的元气,是操劳耗损了你的身心。直至十年前的一天,我开始发现你的身体出现令人担忧的状况。
那次我们一行四人去四川稻城亚丁。那晚住稻城,由于长途颠簸及高原不适,你早早就睡。凌晨四点许我突然接到你的电话,你说你已连夜让家人买好回家的机票,现在就在赶往机场的路上。我心里非常落寞,电话里只能连连说“好好,你一路上照顾好自己。”四年前应远秋君朋友赵总邀请,我们去了河南,那天去云台山,到景区时你听说红石峡要上下石阶步行三四里路程,你示意我们去就好,我即刻停下脚步留下来陪你。
此后这些年,你的身体一直处于不佳状态,尽管多次到大城市医院问医就诊,动用了国内相关优质医疗资源,但还是每况愈下,直至令人最担心的那一天的降临。
那天清晨七时许,你来电说要来县城家里,问我忙么?港兄,每次听你说要来,我都不忙。今天这么早你就来电,我即刻预感必定有事。我很快吃完早饭,你也到了,一进门我就发现你神情凝重,抽着烟不说话,过会儿才说,“要洗血了,被判死缓了。”我瞬间觉得头像被什么击中似的,晕乎起来。这是你我一年来最为担心的事啊!我一时不能自语,说安慰的话?你一生最不缺的就是安慰,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安慰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安慰你的份啊……那天我留你家里吃饭,你同意了,在喝完一碗汤后,你突然看着我问:“有酒么?”我先是怔住,但马上说“有,有,我去拿。”边说边上楼去。港兄,你今天就喝吧,我不会再责备你的,我还要陪你喝……
身心疲惫加上新冠感染,你还是没能挺过新年,也顾不了对亲人的叮咛嘱托,你安详地走了,离开这个是非争执不休,因果无从说起的世界,所有的荣华与虚名都与你无关了,你可以一心安享天堂的宁静了,只是你走得太突然。也许,你觉得要走就得了然决然一些,那我只希望,天堂那里能有好烟好酒,可以让你延续嗜好继续歆享人间未尽的快意。三弟雪青子说,如你这般人物,五百年才会出世一人,我说,那我们要有多深的缘分,才会在这一轮的五百年巧然相遇。在哀声动地万众肃穆那天,五弟少青子专程从深圳赶回来,四弟青青子为你送去挽联:
知交四十年,世情明达,孟尝高义,博物记闻多妙语;
赴宴万千席,滋味杂陈,鹤湖春晖,正港风标更何人。
“春花凋零情似水,往事如烟断肠愁。”冬至已过,新年复来,然世间已无我港兄,此时我只能在落日桥头,断鸿声里,问一声你天堂那边万般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