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父亲去出差

洪俊云
2024-10-23
“十一”前相约好友去了湘黔,那晚住韶山,遇见一河南的小伙子带其年迈父母也正游玩至此,攀谈之余,却也勾起我一次久远的记忆。
那年我26岁,在乡镇工作,因辖区一景点需订制文创产品事,领导派我出差厦门。当晚我即骑车回家,心想难得有此出差机会,我要带父亲同行,想他年过半百,可未曾去过厦门。
从我稍稍懂事起,记忆中父亲已然是村里一个颇有影响的人物,他当过大队的头,曾经被打倒过,后又被起用。经风历雨的他,见识超然,处事果敢。他更是家里的脊梁柱,虽然一副清癯黝黑身材,却如高山上一棵粗糙斑驳的黑松,饱经风霜而顽强挺拔。
那晚,我对父亲说了用意,父亲显然很高兴,母亲也很支持。
第二天一早,见父亲身着一套旧西装,我尽管忍俊不禁,却连说几句好看。早餐后告别母亲,父亲提过桌上挎包,我们便出发了。
客车从镇上出发,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经过佛昙到达屿仔尾码头,从这里一个简易码头下船,要40分钟才能到达厦门轮渡口。一路上,父亲专挑车窗船顶位置,尽情观赏沿途风景,他时不时回头看我,心情很是美好。
约摸11点多,船到厦门东渡码头,几个中年妇女举着牌子快步前来招揽住宿,我暗示父亲不予理会,径直穿出人群过了马路,又走过一条街,见前面斜坡处有一家“霞溪旅社”。走近后我示意父亲门外等我,自己进去探听房情后,掏出单位证明,订了二楼一间双人房,回头带父亲上楼。
房间门开着,里面并排的两张床,顶上挂着圆筒蚊帐,一张办公桌紧靠屋角。父亲把挎包放办公桌上,顺手从包里摸出“牡丹”,抖出一支烟点上,踱步看了看卫生间又走到窗前望望,回头问我:“这一晚需要多少钱?”
听我说每晚七元后,他有点惊诧:“七八斤猪肉的价呀,能报销吗?”
“咱一起住一间,可以报销的。”我笑道。
父亲似乎松了口气,说:“很好。”
看看已是晌午,我们下楼在一家饺子店吃了水饺,我说,我们午休会,下午就去玩南普陀寺,差事明天再办。父亲上楼时,我想起一事来,回头找到一家烟杂店,进店问了“阿诗玛”价钱,便掏出12元买了一条。回到房间,父亲见我手中香烟,以为是明天办事所用,得知是给他抽的,连连说:“我不用抽这么好的啦。”话虽这么说,但我看得出来,父亲心里分外高兴。
父亲让我休息,说他想楼下转转,说完就帮我扣上门下楼去了。我醒来时发现父亲还没回来,但打开房门时,却见父亲坐在廊道边的一张长椅上正抽着烟,看见我,起身走了过来。
他说他刚回来,但我心里知道,他定是怕开门吵醒我,才没有进房间来。
进屋后父亲忙说泡茶,我知道午茶对于他是特别需要,忙去烧水。待水开后,他从挎包里取出“留香”,说:“我来。”便推出床头柜,放上茶具,开始烫杯、放茶,冲水,用碗盖轻轻抠拢泡沫洗出,随后即抬碗出汤。一时间,一股岩茶浓香韵味扑面而来,“趁热喝,才好。”父亲说。回头他想抽烟,我连忙说:“爸,抽阿诗玛”,父亲略表踌躇,我早已起身从他的挎包里取出“阿诗玛”,笑着说,“好茶要配好烟,不能掖着。”便开条封取出一包,撕去箔纸拱出一支来递给他。他点上,吸了几口,过一会儿说:
“这好烟好茶,在咱那里,很少有人享受的哪。”
我顺势劝一句:“爸你烟今后还是少抽点好。”
没想到他说:“别听医生的,人高兴就好,活太久也没用。”
我们出发去南普陀寺了,三轮车到达山门时,但见山光水色,人群熙熙,入内殿庑雄丽,香火氤氲,一路过来,父亲面对异像奇景时,一副惊奇仰叹神情,口里时不时说着“不简单”三字。我们走走停停,几次寻树荫底下歇息,父亲总会摸出“阿诗玛”来,有一次他还说,今后有机会得带你妈来,她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庙。
很快黄昏又近,父子俩也大致玩够了寺里,便出了山门,心想去逛中山路,父亲也会欢喜。这是一条岛内古街,也因古而名,鳞次栉比的店面经营着各种物类,父亲一路步履矫健,在经过一间鞋店时,父亲喊住了我,“进去看看,买双鞋给你妈”,但见他顺着柜台绕了半圈,回头指着一双黑色布鞋说:“这款好,问看有39码么?”出店后我笑着调侃说,爸你平日里跟我妈总爱拧巴,这回你还想起给她买鞋来?只见他嘴角一呶,哂笑道:“气归气,买归买。”
忽见前面街面有家“安溪米粉”,一下子才觉肚子饿了,父亲进店后选了一张靠窗的方桌,我点了一道鲈鱼豆腐汤,一盘猪蹄和糖醋排骨,父亲说米粉也要,指着柜台那说,“那永定米酒好,也拿两杯来”,等菜一上来,父亲推过来一杯酒给我,说:“你喝多少算多少”,父子俩便边吃边喝了起来。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父亲杯中的酒也将尽了,我让店家又要了两杯,父亲说:“带回去吧,晚点再喝”,我便结了账,还要了两个卤鸭头,一包带壳花生,便回到了旅社。
那晚,我记不得几点才睡,只记得我又分了小半杯酒,一个鸭头,其余的父亲慢慢喝完后,话也多了,他说了早年的奶奶如何命苦;说你母亲性急还乌鸦嘴,可心地好,这个家没有她绝对不行;说大哥和我已经出来工作,得好好工作,有工作就有生活;说对别人好即是对自己好,人生到头来总是“杰憨平分”……后来他躺床上去了,须臾间就听到他鼾声渐起,我轻步去熄了灯,回头轻轻拉过被角给他盖上。借着窗外余光,看父亲一脸沧桑的神容,我顿生无尽怜爱。
第二天父亲早早起了床,我赖着床问他昨晚喝多了么,他笑说他说了啥不记得了。早餐后,我让父亲去轮渡那边逛逛,自己便到印刷厂谈事去了。
下午本来计划带父亲去玩鼓浪屿,父亲惦记着家里的事,说如我公事办妥,就回家吧。记得来的时候在轮船上父亲曾说过他至今还没坐过火车,为了填补这一空白,我就带父亲去坐了火车,到漳州后再换乘客车回到老家,虽说几次换乘颇费周折,父亲却不觉倦意,一路兴趣盎然。
在后来我几次周末回家到了村里时,总有人老远见我,便问:“你带你爸去厦门了?我还抽了你爸的‘阿诗玛’哪”,我想,爸一向为人低调,这回怎么神气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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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梓风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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